“是盧佳。”陸一梧忽然出聲，打斷了我的話。

“什麽？”

“在樓上看你的是盧佳，她事先不知道你要來。後來她數落我，說你既然已經忘了，就不該讓你再看見。”陸一梧磕了磕煙灰，停頓了片刻，“可是我覺得，無論記不記得，秋聲樓建起來，最應該看到的人，怎麽樣也應該是你。”

說完這番話，陸一梧才轉頭看著我。我看著他手裏煙頭的一點火光，半晌說不出話來。剛剛那些都只是我的猜測，可是他就這樣給了我肯定的答案。心裏那一道封鎖記憶的門，忽然之間皸裂崩塌，之前攢足的所有力氣瞬間散去，只剩下那扇黑洞洞的門和站在門前孤零零的我。

最後，我嗤地笑出聲：“你還真是不會說假話啊。”

和小萌的百般隱瞞胡攪蠻纏不一樣，陸一梧只是好脾氣地笑笑：“因為，說假話也沒什麽用……你都猜到了。”

我楞了一下，隨即笑起來，虧得我絞盡腦汁想要怎麽旁敲側擊，怎麽羅列證據讓他無法抵賴，他卻從來沒有過要和我對抗的打算。

“而且你知道，不止不會說假話，我也藏不住真話。”捅破窗紙之後，陸一梧似乎也輕松了不少，“這次見到你特別開心，你的狀態——不管是精神狀態還是心理狀態，都比以前好多了。我如果不承認，這些話怎麽跟你說。”

從來沒有人正面告訴過我，現在的我和那五年的我有什麽不同，小萌說我永遠不用回到任何地方，胡成說我一無所有，可陸一梧卻真誠地告訴我，我現在很好。“真的？”我不太肯定地問。

“當然是真的。”陸一梧肯定地點頭，在窗臺上撚滅了煙頭，“我也是剛剛才想到，雖然我不能告訴你你那幾年怎麽樣，但是我可以評價你現在啊！可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告訴你，真的很好。”

“哈……”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，我揉揉自己因為巨大的信息量而不堪重負的腦袋，心想，大概陸一梧所謂的好和胡成所謂的不好不是一個標準吧，二選其一，我當然選擇陸一梧的標準。“好吧，其實我也不是非得想起來什麽，既然你說現在很好，那就很好。畢竟，我現在是已婚人士，對過去再好奇，也不會怎樣胡鬧。”

陸一梧憨笑兩聲，算是對我這番話的肯定，緊接著又說：“不過，有個事你得知道，你知道這樓怎麽建起來的嗎？”

我搖搖頭，他就立刻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。還以為會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，卻只是說起了上一個宣傳片。陸一梧說，公司簽下常德的項目之後，他和盧佳加班半個月，弄出十幾種方案，最終說服甲方，拿下那個項目，又一步步說服甲方，把一座幾近廢棄的小樓改建成現在的樣子，成了拍攝的主場景之一。“總得來說，就是假公濟私地建起來這座樓，從畫紙上到可以走進來，也挺神奇的吧？”他笑的表情似乎是向我邀功。

是挺神奇的，從一個虛擬的概念變成真正的建築，再到可能有很多人在熒幕上看見的場景。我知道這座樓和我關系緊密，但是他說的那些事，對我而言卻像是隔著一層紗，我並不能完全體會到他所有的興奮，只是，一遍遍地聽見一個名字，忍不住問：“盧佳……是誰？”

“呃……是我的編劇。”

“這一次怎麽不讓她來寫？”聽他的描述，他和盧佳的配合應該很默契。

“她——她現在受器重，弄大項目去了，不像我這種游勇散兵，帶一群小孩過家家。”

“哦。”我淡淡應著，這個名字，應該是我曾經認識的人，但聽到她的事，像聽見一個陌生人的故事，掀不起一點波瀾。

“那個。”陸一梧小心翼翼地又說：“秋聲樓本來是你的創意，現在盧佳用了你的構思，你介意嗎？”

我一時沒有理解陸一梧要表達什麽，消化了一下，搖搖頭說：“當然不介意，如果沒有你們，沒有她，我又怎能見到這座樓？”

“哈，哈哈。”陸一梧終於放開來笑了，“挺好！”

“什麽挺好？”沒頭沒尾的，怕是又犯二了。

“就是挺好。”陸一梧說著抓抓腦袋，把帽檐抓得又低了一點，擋住半邊臉，只露出幾聲傻笑。

一時安靜，安靜中我才後知後覺地回味著剛剛的那番話，曾經，我也是個電影人嗎？是我的理想，在我離開之後，我的朋友們將它變成了現實，心裏像是被什麽揪了一下，我看著陸一梧說：“謝謝你。”

一句認真地道謝讓他有點不知所措：“沒、沒什麽可謝的。”

他大概還想解釋什麽，但是我沒有給他機會，迎著窗口的春風，我伸展了一下身體：“不早了，不回去嗎？”

“樓下有個設備間，我時不時就住這兒找靈感。所以，我已經回來了，倒是你，不回去嗎？”

“不早說，害我傻乎乎地跟來了別人家裏。”

“別啊，這兒本來是你家，被我據為己有而已。”

“得了，找你的靈感吧，我回去了。”

說笑幾句，我腳步輕快地下了樓，走到二樓，看見那張熟悉的書案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見李公子站在那後面，步伐又不由地慢了下來。這裏是我家嗎？我也可以住在這兒嗎？如果住在這兒，那麽李公子會再次走進我的夢境，會和以前有什麽不同嗎？陸一梧呢，他住在這兒的時候，也會像我一樣，夢見這座樓真正的主人嗎？

還是和來時一樣的路，心情卻迥然不同，心中那道緊鎖的記憶之門已經被打開，原本黑洞洞的門口開始透出些許光亮。禁不住回頭，又看看那座在我夢境中不斷出現的樓，夢想變成現實，原來是這個樣子。

陸一梧還坐在三樓的窗口，看見我停下腳步，向我揮了揮手，喊道：“好好過你的小日子！”

這個人啊……我也舉起雙手揮了揮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陸一梧還不罷休，兩只腳跨出窗框，雙手攏在嘴邊，大喊：“謝小清，好好過日子！你的理想，哥們幫你惦記著！”

如果說剛剛是在犯二，現在簡直是在耍酒瘋，我向他擺手：“我知道了，你快回去！”

“哈哈，這就回！”陸一梧大聲說，扶著窗框準備返回去。這時只聽他腳下的瓦片嗒的一聲輕響，他的身子歪了一下。

“小心！”我驚呼一聲，往回跑去。但已經遲了，陸一梧腳下一滑，伸手沒有抓住窗臺，然後叮叮當當一陣亂響，他咚地一聲摔到了樓前的臺階上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